在我国传统观念中,赡养老人、抚育幼儿是每个家庭责无旁贷的义务。而随着我国传统的复合大家庭转型为核心小家庭,当两个中年人既要赡养老人又要抚育幼儿时,不但会感觉力不从心,也会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在“一老一小”的照顾上,政府、社会、家庭应该分别承担怎样的角色?近日,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就此采访了威尼斯9499登录入口社会学系教授景军,在他看来,在“一老一小”问题上,要做到“补社会化”,把家庭现有的一些劳动变为社会化的劳动。
记者:中国的家庭从传统的复合大家庭转型到如今的小家庭,您认为在这个过程中衍生出了哪些问题?
景军:近年来,中国家庭的结构变化很快,正在从多子家庭走向少子家庭,还有一些不婚家庭和无子家庭,这已经是一个明显的社会趋势。
家庭结构的变化衍生出了一些问题,最主要的是老年人的照顾问题。以前,家庭内部几个子女可以轮流照顾老人;而现在,照顾者的数量相对少,而被照顾者的数量相对多,这对社会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从1981年到1985年出生的这一代人,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他们的父母现在大概六七十岁,在未来20年,一个家庭的小两口要抚养四个老人,还要养育自己的儿女,负担可想而知。
记者:对于少子家庭的照顾问题,您的观点是怎样的?
景军:民众通常习惯性地把家庭看成一个提供社会福利的基本单位,对于家庭的依赖程度较高。我比较主张在一些问题上应该让社会化去补家庭化。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在未来20年内,快速建立一个更大的、社会化的养老服务体系,一步一步、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逐步承担起以往家庭承担的一些任务。
记者:您认为“补社会化”对家庭和社会有着怎样的意义?
景军:“补社会化”的目的是扩大家庭服务的社会化,把家庭里的一些劳动变为社会的劳动。在“一老一小”的照顾问题上,如果能够加强社会化服务,显而易见的是可以解放家里的劳动力,尤其是女性,因为女性现阶段依然是家庭照顾的主力军。
现在有些年轻妈妈,为了照顾年幼的孩子,选择离职,而当孩子3岁上了幼儿园后,这些妈妈很可能因为两三年的职场缺失,而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或者失去晋升的机会。同时,家庭里的老年人也有很多是女性在照顾,她们很可能为此离职、提前退休或者只能选择相对清闲些的工作岗位。这对女性来说是不公平的。
与此同时,家庭照顾社会化也有社会意义,因为会衍生出很多新的就业机会。在后疫情时代,就业机会有所减少,如果养老院里增加照顾老人的护理岗位,可以发展壮大护理人员队伍,增加就业机会。
总之,家庭照顾社会化会解放劳动力,促进社会公平,增加就业机会。
记者:您提到“要创造一个能够为老年人提供保障的社会机制”,这个社会机制具体应该是怎样的?目前有哪些可推广的模式?
景军:我国目前的平均寿命超过78岁,北上广等一线城市老人的平均寿命会更高一些。在小区里,经常会看到60多岁的老人在照顾自己80多岁的父母。
从现在开始,养老的社会化问题面临极大挑战。目前,我国对于养老的普遍做法是开办养老院,而问题是,大部分养老院只收健康的老人,不收不能自理的失能老人。
其实,失能老人才是养老问题的重点,是最需要提到日程上的养老问题。我国失能半失能老人有4000多万,在这种情况之下,国家应该鼓励养老院把业务重点放在失能老人的服务上,以缓解家庭的照顾负担。
最终,我们要创造一个能够为老年人提供保障的社会机制,这个社会机制要一层一层地做起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最核心、最难的点。在养老问题上,最核心的问题是失能老人的照顾,在制度化建设之前一定要先把最难的问题摆出来,解决好。
在养老问题上,有些地方模式值得学习。比如以食堂为载体的老年活动室的建立。
在家庭劳动里,老人的吃饭是个大问题。我们走访发现,有的城市在街道建立了老年食堂,解决了老人的吃饭问题,并不断扩大老年食堂的社会功能,老人可以在食堂里下棋、打牌、画画、聊天等。
江苏省有个村子也有类似的做法。村里组织几个中年妇女,为村里的老人一天做一次午餐,老人象征性地出一些钱。午餐的意义有两个,一是保证老人的营养,二是可以把食堂变成活动中心,保证老年人的精神健康。
像这种社区或村子里的老年食堂,操作起来不难,有条件有需求的地方可以建立起来。此时,政府部门也可有所作为,并不是硬性地要求各地一定要效仿,而是对做得好的地方给予表彰、鼓励,甚至补贴。
记者:在三孩时代,“养儿难”被认为是影响生育意愿的因素之一。多年来,我国一直致力解决0~3岁托幼问题,您认为有什么好办法?
景军:近年来,我国整体生育率下降,这跟育儿负担重有很大关系。
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很多单位里设有托儿所、幼儿园,单位承担了很大部分的育儿责任。而现在的育儿,主要靠妈妈或者老一辈帮忙,这给家庭带来很大的负担和压力。目前,我国有些城市开始试点0~3岁托幼,但还没有完全普及。
我认为,一些有条件的地区和单位应该把托幼问题搞起来,比如中央直属单位、国企或者比较富裕的私企等,要把托幼变成一种职工福利,让工会发挥其社会服务的功能。我们也看到,一些地方在社区搞起了商业化的托儿所,虽然可以减轻家庭里的劳动负担,但因为托育费用很高,又增加了家庭的经济负担,不太可取。
记者:在养娃和养老问题上,您认为政府和社会应扮演怎样的角色?
景军:现在的家庭和20年后面对的家庭有着很大的不同。所以,政府的政策设计要有前瞻性,要充分认识到中国社会的家庭已经逐步走向少子化的结构,要把未来的可能性充分考虑到,有针对性地调整我国的家庭、社会政策。
而在政府和市场之外,还有其他可以利用的社会力量,比如志愿者组织。
我们调研过扬州一个老工厂区,这里由志愿者建立了一个劳动时间兑换的银行。比如我今年65岁,我通过为一个95岁老人服务,帮他交水费、修电灯、打饭等,积攒我的劳动时间。等我到了需要照顾的时候,就用我积攒的这些劳动时间去银行兑换服务。这种通过民间力量组织起来的互助行为,也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果。
总结起来,一个是政府的政策设计要符合国情,有前瞻性;另一个要充分发挥社会组织和志愿者的力量。
编辑:李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