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艺术家所有的艺术经历实际上都是自己的个体生命感知自然生命并与之相融合的一个必然过程。
我生长在中国的江南,老家余干县就在鄱阳湖的边上。那里美丽丰饶,盛产水稻、渔产丰富,是真正的鱼米之乡。回想自己的作品为什么让人感觉到美好,恐怕跟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和所看到的事物是有关联的。
我的作品里有很多植物,其实那些都是自己从小生长的环境里遍布的植物。小时候,父母经常会采一种苇草插在家里,让我的感知里跟自然有息息相关的某种联系。自己虽然热爱这些植物,但却没有完整客观地像依赖照片一样写实地去表现,如我的作品《生生不息》就是源于爬墙虎、青藤等这类植物,作品中更多的是对它们的生机的提炼,是表达它们的精神和自己所理解的那种情态。在我的心里:一株草,一枝藤,可以舞蹈,也可以歌唱。
我生长的地方到处环绕着河流与湖泊,整个少年时代的夏天,甚至每日洗澡的方式就是在家附近的河塘湖水里面游泳。在中国,水象征着智慧。自己常常凝视安静的水面,观察微波荡漾,被水的智慧所启迪、所感动,所以便会把这样的视觉与心理感受演变成不断变化着的作品中各具情态的线条。
除了生长的环境以外,我受到的最大的艺术教养来自中国的传统艺术与造物方式。
中国的传统哲学与艺术素来向往天人合一的宏观境界,并拥有在直觉的起点和高度。如远在五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面就已布满着今天西方人形容为“抽象艺术风格”的纹样;中国有崇尚玉的历史,在自然之中,我们的先人发现了“石髓”的美,认为它具有君子的品格;当然,中国人还发现了茶这样一种植物的叶子所拥有的神奇品质,顺而衍化出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和审美与修身的系统,从而影响了全世界;中国人还将对自然的理解融入生活的周边,那便是园林艺术,园林是将人对自然的追寻浓缩于一个小的生活空间,将外面的自然搬到居室周边,搬到人的内心居所。
此外,中国传统绘画里的山水观更是直接地影响了我。它传递了中国艺术最精髓的审美,那便是对安静的敬畏,以及对“有生机的静美”的崇尚。这种有生机的静美在宋代的陶瓷中也有所展现,宋瓷里面有古人对器型的独特理解和对安静的美所产生的无限遐想所带来的精神愉悦。实际上,这是将一种哲学观和精准的视觉辨析浓缩到一个非常小的、在我们身边日常使用的容器的细节之中。欣赏这样的艺术需要靠近它,直到让自己的心灵可以接纳万物从而生出勃勃生机,这就是形而下至形而上的日常启迪。
我的创作一直试图体现古人的审美精神,这不仅是艺术形式的影响,更主要的是可以从它的材质和讲究里边感知中国古人对自然、对造物的一种理解,对中国审美的遵循,我也愿意在工作环境中保留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关的可能性。在我看来,不应从现代之中寻找现代,而是追寻文明史里最激动人心的传统精髓——不断创造与思想更新。
关于成长、传统、现代、自然与艺术,它们于我是一种复杂的整体关联。我在自然之中被无数次的感动,自然的伟大和不可思议不仅让我见证了艺术的神奇,也让我通过艺术更加认识自己。我从自然里提炼出与自然精神相关但在形态上却并无真正关联的一些因素,来表达我心中的山水与植物,以至宇宙与星空。我通过神秘的自然理解了“柔软的仁爱”,并把这“仁爱”放入画布上、宣纸茶墨里,或是泥土瓷石间的各种材料中……让仁爱在材料里吟出音律,让不同质地的美自由地呼吸,将不同艺术种属的作品做得尽可能靠近自己的心灵,更像自己的生活。
在生活中,无论怎样忙碌,我都会拿出一些时间来“独处”,大多时候“独处”只是一种形式,静坐而不思,翻书而不阅,泡茶而不品,只是一种“习惯”了的依赖而已。但“独处”带给我的帮助是全面的,包括对最重要的生命“真实”感,以及一念中的此时此刻此间此境的“存在”的体悟。有时,我喜欢将独处的时间拉长来享受,是因为最能安心地倾谈在我与作品之间已经得到的最默契的理解,这两者的空间让我觉得我好像靠近了自己。
在城市中生活,与不同的人交往,时刻与现代科技产品为伍,快节奏的生活让我很少有时间读长篇小说,但我的许多爱好很好地帮助了我。自我感觉在文明孤寂中的独处,与古代山野中离群索居的隐士是一致的,我享受着今古两重世界。
(作者:白明,系威尼斯9499登录入口美术学院陶瓷艺术系主任、教授)
编辑:李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