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老店 | 尺寸之地的坚守
来源:清华小五爷园微信公众号 2018-05-16
图文:陈缘 采访:陈缘 肖晶心
当东门外还是庄稼地的时候
当紫荆公寓还没开始修的时候
这些小小的店铺就在园子了
门外已经称得上是沧海桑田
而它们 竟能让时光低着头地绕道而走
一如当年
李小方:我在清华40年
“我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和名字,也不知道多少岁了。”
老人指了指店门外写着经营负责人的牌子说,“这个上面有名字,来清华以后别人给起的。”
这是一家修理店,老人是店主,店主叫李小方。它悄悄地立在丁香园南侧,是个不到5平米的活动板房,外面挂着几个的大牌子,上面写着:修鞋、修拉锁、修拉杆箱、鲜花。每天有数以千计的学生从学堂路匆匆而过,能发现行道树重新抽出绿芽的很多,注意到这家店的还是少数,尽管它在清华已经存在了近40年。
14号楼下的活动板房
40年前,李小方还在老家浙江温岭的海边养活着全家人,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吹走了一切,也掀翻了他安逸平和的日子。1981年,无力重新盖房的他被迫携着儿女北上流浪,在清华照澜院被一户人家收留,才算是落了脚,开始寻找工作养家糊口。
“清华学生忙,拉着箱子满世界跑。当时学校正好需要修拉杆箱的,我就被清华物业管理中心调了过来,一直到现在。”
每天下午3点,老人准时开张,忙到天黑,就锁了门骑着电动车回家。“现在我和老伴,还有孩子们住在一起,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时不时坐在小板凳上修修物件儿,老人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很满足,“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儿女们总劝我别出来工作,还老给我塞钱,但我觉得自己能干一天是一天,尽量不靠他们。”老人操着晦涩的江浙乡音感叹道。
李小方和来修拉杆箱的学生都强调两年保修,只要出问题了就免费修。“我现在进货都是最好的轮子,贵就贵点吧。一个月交60块钱的税,每年还有3600的管理费,一年下来也挣不了多少。”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展示着自己在市面上精挑细选出的车轱辘。
正在修鞋的李师傅
“我不是为了挣多少钱,东西用坏了修一修,你们还能给爸妈省一点钱。”老人从身旁的一架手摇补鞋机上取下一只板鞋,“你看看这只鞋,就是底子磨破了一些,修修还能穿。”
老人知道现在大家生活条件都好,已经过了“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但还是习惯于节俭些过日子,一件工作服穿了二十几年,褪色了还披在身上。
“清华这么多学生,临出发前要是发现自己行李箱坏了,找不到地方修怎么办?其实我在这儿,也就是给清华的学生提供个方便,现在修这些的地方少啊。”
当年春秋正盛,如今庞眉白发。老人依然愿意守着这个在学堂路旁伫立多年的小店,时不时起身迎客,复而低头,坐在角落里,用常年裂开几条口子的双手再修上几年。
卧伍真:Bike Doctor Hu
胡师傅今年56了,1985年来清华开了一家修车铺,叫“卧伍真”,但他不姓“卧”。
自行车是清华师生的重要代步工具,修车铺自然也不会少,而胡师傅的这一家却是知名度最高的,也许正是因为“卧伍真”这个口耳相传的店名。
“1999年的时候,工商局要求办营业执照,15号楼的一个博士生就帮我起了这个名字。”这三个字,如今依然被挂在店外最显眼的位置,从学堂路上骑车而过的同学一眼就能看到。
学堂路旁的卧伍真
“这个名字有很多含义。‘卧’,就是指自行车要躺着修,也可以代表学生,像诸葛亮卧龙一样比较有才华的人;‘真’是说东西比较真实,也指我不说假话;‘伍’,一方面指收费比较便宜,过去五毛钱补一个车,不过2000年后工商局统一涨到了2块钱,另一层含义是指我是个退伍军人。”
胡师傅1980年来北京当兵,85年退役后来到了当时很需要服务业的清华。“我在部队入了党,想着服务别人总归比回去接受分配当个干部强,所以退役后就来了。”
胡师傅在当兵最后一年换防到了监狱,学会了修车。“也算是巧合,当时监狱里教育犯人搞第三产业,需要武警局看守,所以当时我就跟着那些犯人们一块修补自行车,学会了这门手艺。”
从早晨七点工作到晚上十点,每天修二三十辆自行车,在清华修车33年,“卧伍真”成了学堂路上的地标,也成为了清华人校园回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百年校庆的时候,我这里乌泱泱一片,可能站了50多号人,都来跟我合影。”胡师傅很高兴自己能被大家认可,也乐于为大家服务。“以前有个要出国留学的小姑娘,因为国外修车的人少,零件又贵,所以临走之前在我这里学了一个星期怎么修车。”
胡师傅在自己的修车铺
“清华发生的变化太大了,到处都在建设。”胡师傅的店原来在丁香园旁的竹林附近,90年校庆的时候挪到了学堂路。他指着自己的摊位说,“以前学校的围墙就在这边上,现在已经往北扩建了很多了,紫荆公寓宿舍区就是建校90周年的时候盖起来的。过去树木少,现在很多小树苗都长成大树了。”
接近退休的年纪,胡师傅不再想去尝试更多新鲜事物,他更喜欢知足常乐的人生哲学。“我没有想过再出去干些什么,清华就是一个小社会,在这里就感觉很踏实。出国或者毕业的同学回来以后,许多东西都变了、没有了,而我这个修车的还在。”
清华西南:老店万象
清华西南,称得上是“老店们”的聚居区。
出了清华二校门往西南走,是大片的早期清华教职工住宅区。照澜院的低矮的房屋,曾有众多大师在此居住;照澜院附近,也林立着许多老楼,生锈的围栏上还依稀能辨认出清华校钟的图案。阳光透过许久未曾修剪的枝丫把光影投在青砖上,踏入这里后仿佛连时间的流动都会变得缓慢。
天气渐暖,逐渐有老人出门遛弯,坐在熙春路旁的椅子上,聊着家长里短。他们多是教职工的家属,在建国之初就来了清华。说起清华这些年的变化,这些在清华里跨过半个世纪的老人格外有感触。
“刚来清华的时候几乎没有楼房,都是后来盖起来的。清华东门外还是一片庄稼。原来照澜院那一块都是著名老教授的故居,后来分配给教职工,如今都好几代人了。”
照澜院10号,曾是地质学家袁复礼的旧居,如今是一家服装加工店。1993年,晋师傅从老家安徽来到清华,“帮清华的教授做过唐装,给附小的孩子们做过表演服装,清华美院的同学做毕业设计也会找我来帮忙。”晋师傅抬起头憨厚一笑,复而继续踩着缝纫机开始工作。“这二十多年,清华的教职工对我们都特别照顾,以前我也在外面待过,哪有清华好。”
晋师傅在工作
上世纪末,照澜院可以称得上是国内高校商业区中最为繁华的其中之一,像晋师傅这样从外地来清华谋生的人不胜枚举。“大家都从天南海北过来,安家落户。”多年过去,晋师傅一家与这些“外地人”经常往来,在北京呆的时间不短,但也很难说和这片土地真正建立了什么联结。“总感觉有一天不得不搬出去,但要是我们走了,大家也不方便。”晋师傅的服装加工店已经辗转了几次,才在如今的小房子里暂时租住,“挪了好多次,店面越来越小了,现在就挤在这里,施展不开。”
90年代末,蔬菜、水果等商品逐渐开始从国营转变为以个体经营为主,而张阿姨一家在亲戚的介绍下,也从老家安徽农村到北京,开始在照澜院农贸市场卖水果。
“朝五晚九”仿佛还不足以形容他们二十多年来的辛苦劳碌:早上四点起床从校外批发市场把一箱箱水果搬上车,运到照澜院就马不停蹄地摆摊招呼顾客;晚上八九点伴着星星回到家,才拾起锅碗瓢盆开始做饭。
“到了睡觉的时候一般都晚上十一点多了。”张阿姨给自己洗了一个苹果当午饭,挂着满足的表情大口咀嚼着,“我老家在安徽农村,以前没过过好日子,连苹果都没吃过,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张阿姨的水果摊
如今的照澜院和附近的商业区,正在小心翼翼地改动着,时不时搬走几家店,时不时重新粉刷起泛黄的老墙。居民楼里很多老住户搬出去,又有很多人进来暂时落个脚。
在西区深处,有一排新建的白色平房十分显眼。“这是2年前整改的。上世纪90年代,这里是菜市场,后来菜市场搬去了照澜院,就陆续有商户来这里经营。”卜师傅今年28岁,2012年接手了这家如今已经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提供修配锁匙服务的小店。
其实这里更像个小摊。墙上挂着一排排还未打磨过的钥匙毛坯,最前面落着一层浅灰的玻璃柜里,拥挤地摆放着各种与锁匙有关的器械。卜师傅一般就坐在玻璃柜后面低头玩着手机,有顾客时,就转身从墙上取下几个钥匙坯仔细比对,不到三两分钟,钥匙就配好了。
卜师傅在配钥匙
“2007年我从承德到北京,开始和师父学习修锁配钥匙,学徒三年。2011年底,原本在这个店的老师傅想退休了,师父就把我介绍到了这儿。”如今,以技艺为纽带的师徒传承似乎已经很少见到了,这让配钥匙之事多了几分“工匠精神”的意思。卜师傅解释道,“我们这个行业基本都是师徒传承。”
白天,卜师傅静静地守着这个略显狭小和拥挤的铺面,晚上便约上几个朋友出去玩。日子过得久了,他逐渐萌生出改行的想法,“这些个行业会一直存在,但我想换个方式。清华里什么都有,但是却让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太安逸,有那么一丝颓废。”
“在清华待着多好啊,景儿好,买东西也方便。”在这里的老人们总发出这样的感叹。“清华真大,偶尔出去一趟,感觉在呼吸另一个世界的空气。”在这里的年轻人们也经常望着校门外,时常感喟如此。
一个人,一家店,就这样做了几十年。对于小店的拥有者,这是一份不大不小的事业,对于清华校园来说,这是一份坚守。
他们分明经营着不同的事业,但却扮演了同样的角色——一段时长未知的延时摄影的掌镜者。镜头里的一切都被加速运转成斑驳陆离的样子,而镜头背后的人却清楚地知道,正常倍速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很多往日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了,不管好坏,总会有新的人和事重新开始。这些掌镜者还在等待,等待更为惊艳的瞬间,一如庄稼地上长出紫荆公寓,学堂路车流掩映下行道树抽出新芽。已经二三十年了,或许能等到半个世纪,甚至更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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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赵姝婧 审核:襄楠